我個性叛逆，不管接觸什麼事，心底直覺的反應就是「先打一個問號」。因而在軍中廿七年，我始終是別人眼中的異類。
舉一個例子你會明白。
我擔任張騫艦艦長的時候，某日徒步前往艦令部開會，路上碰到一位同學，瞧見我，他連聲叮嚀：「拜託等下開會你不要有意見。只要你沒意見，會議時程會短一半。」
這位同學說的即使不是全然的事實，但也距事實不遠。
一葉知秋，你應明白我對什麼事幾乎都有意見。
其中大部分是反對意見。
好比海軍廿七年，我最反感的是「校閱」。
海軍校閱何其之多！
以艦艇為例，每週五下午是「裝備保養校閱」，週六早上是「人員服裝校閱」，先別講這兩種校閱有什麼實質意義，首先就耗掉兩天的時間。
例如週五下午的裝備保養，為了順利通過校閱，整個上午全艦都在做「準備工作」。
至於週六的人員服裝校閱，全艦穿著筆挺的白／黑軍服，精神抖擻地在大太陽底下「罰站」一、兩個小時，從之前的準備，之後的休息，整個上午就結束了。
再加上固定在週四舉行的莒光日，如此又去了一天。
這還不包含日常活動之外的額外任務。
好比說參訪，以我擔任成功艦首任副艦長、張騫艦首任艦長任內，參訪活動多到數不勝數。每一次參訪，端視來賓的身分，從準備到完成，少則一天，多要七、八天。
大家不妨算一算，一週的工作日不過五天半，扣除前述活動，艦上還剩下多少時間能夠用於訓練與保養？
學生時代第一次參加「痛苦不堪」的人員服裝校閱，我心底就許下一個願望，有朝一日當主官，打死我也不做人員服裝校閱。
為什麼要人員服裝校閱？
什麼一個一個細細觀察官兵的面容，了解他們的心態與現況；海軍是半個外官官，必須注重服儀……，這些都是什麼狗屁理由？
縱然算得上理由，不能要求他們穿好衣服，在室內簡單地看一眼？非得要全艦「雄糾糾、氣昂昂」地站在大太陽底下，一個一個慢慢檢查，耽誤所有人的時間？
然而在軍中的時候，這些道理能講給誰聽？
每一個聽過我抱怨的人，幾乎無一例外，都要和我辯論幾句。
我只能繼續當一個叛逆。永嘉艦與張騫艦艦長四年任內，我沒做過一次裝備保養校閱，被上級單位逼得做過兩次人員服裝校閱，每次都是快步通過――從隊伍集合到解散，保證在半個小時之內結束。
從某個角度看，我是一位既不負責，又不盡職的艦長。
可是不管你怎麼看我，我就是厭恨形式主義。
形式主義（formalism）指的是一種只看事物的表象，而不分析它本質的方法。
好比裝備保養校閱，全艦耗費一整天的時間，把所有裝備的外表擦得一塵不染，這證明了什麼？
光鮮亮麗的外表有什麼用？
為什麼不能給官兵更多的時間，徹底落實PMS保養制度？
如果能落實，不就能確保裝備的性能？
我擔任成功艦副艦長的時候，為了協助訓練，艦上有FIT(成軍訓練小組)編組，由二十幾個美軍退役軍士官組成。由於我是「訓練官」，經常和他們交換意見，很清楚他們心裡所想。
看到我們如此注重形式主義，他們完全無法認同。有一次，總司令來船上視導，為了準備，艦上前一天就停止訓練工作，全艦加強環境清潔。FIT小組長知道以後，不以為然地問：「你們為什麼要停止訓練？」
我解釋理由，接著反問：「如果海軍軍令部長到你們艦上，你們不做準備工作？」
小組長回道：「部長來船上，只有艦長陪他四處走走，其餘人還是做原來的工作。」
美軍是一個實事求是的軍隊，不值得我們仿效嗎？
奉勸各位，不管在哪裡、做什麼事，請放下形式主義。做任何事之前，先想想做這件事的目的。接著認真思考：有沒有其他更省時省力的方法，能夠達成同樣的目的？
如果有，管他傳統是什麼，管他別人怎麼想，照你的方式做！
附錄：以下讓大家看三張海軍「人員服裝校閱」的雄壯場面。
